林不归

【西湖组】半生尘缘.

#全文8k，一发完#

答应写给 @吴不正 的然而拖了一年_(:з」∠)_





1.

吴邪是在一个下雨的早晨遇到叶修的。

那天他难得早起，去他的小破店，江南初冬的雨是连绵不绝的。吴邪早就习惯了，裹紧了围巾撑着把大黑伞，沿着西湖慢悠悠晃到店外。走近了才发现店门前蹲着个少年，正盯着湖面发呆。

“看什么呢小朋友？”吴邪站在他面前，伞也顺势遮到了少年头顶。他猜到少年大抵是在这里躲雨，只是这店门前的短短雨棚基本只是摆设用，遮不住什么雨，风一吹，摇摆着的细丝已经让少年头发上粘了一层水珠。

少年一愣，抬起头看向他。吴邪也看清了他的脸，五官还未完全长开，面容清秀得很。少年冲他笑了一下，将手伸进口袋，摸出来一包烟道：“叔，借个火？”

吴邪拍拍裤子口袋，掏出一盒火柴，摇一摇，空的。他耸耸肩，指了指店门：“进去坐坐？”

那一年他三十五岁，他十五岁。

2.

吴邪看着叶修动作娴熟地敲燃了火机，点上烟深吸一口，然后被呛得一阵猛咳。

“你不会？”吴邪一挑眉，看着他咳得发红的眼睛，嘴角翘了翘。

“咳……第一次。”叶修摆了摆夹着烟的手，用力眨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。那双手在吴邪面前晃啊晃，纤长而骨节分明，看起来和主人一样干净，不应该用来碰烟卷的。

吴邪终究什么也没说。昨天小花托他做个拓片，挺急，不然他也不会大清早的来店里。他回身从柜子里取出工具，在桌子上码好，再抬头时坐在柜台前的少年已经默默吸完了一支烟。他从第二口就摸着了些门道，没再被呛着。

“怎么样？”吴邪随口问着。

“晕，我有点想吐。”叶修照实说出了感受，摇摇脑袋站起来，把烟头按灭在桌上的陶瓷烟灰缸里。

“正常，以后就好了，你坐会儿吧。”吴邪摸出他的金边眼睛戴上，这是他上一副眼睛掉在斗里后小花给他弄的，据说很衬他。他摇摇头感叹：“现在的年轻人，学什么不好，非学这个。”

叶修还没缓过神，坐下呆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应。“听说心烦的时候有用，是真的吗。”

“是真的，不过你还没遇到真正的烦心事吧小朋友。”吴邪一边摆弄着各种器材一边和他闲聊，难得当了一回知心大叔。

叶修看了看他，抿抿唇没反驳。“你在做什么？”

吴邪神秘兮兮地扬起手里的拓片原件，冲他诡异一笑：“古董造假，想不想学？”

叶修：“……”

3.

吴邪的工作从天微明做到了天将暗，才终于快要完成。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一天没吃饭，一抬头，对上了少年的视线。

“你还在啊。”吴邪一愣，才想起来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呆了一天的不是王盟。这个少年竟然真的就坐在他对面看了一天。吴邪揉着腰站起来，去打了两杯水，一杯放在他面前。

“嗯，我该走了。”叶修也站起来，拿起纸杯一饮而尽，然后又捏扁了扔进垃圾桶。他套上外衣走到门口，雨已经停了。店内开着空调，隔绝了外界的寒气。叶修推开门，湿漉漉的寒风一吹，刺骨得很。他又回头看了吴邪一眼，道：“再见。”

“嗯。”吴邪点点头，目送他离开。

4.

吴邪也没想到，这个再见来得这么快。

他不太喜欢中途结束工作，于是很快又坐下。把最后一点拓片完成，已经晚上十点了。

吴邪起身把东西收拾好，放松下来才突然感觉到饿。他关了店门，打算回家时顺路在宵夜摊上随便吃点什么。

夜晚的风冷得吓人，吴邪忍不住加快了脚步。他家其实就在西湖的另一面，绕着湖边走一会儿就到了。但平时他都会走比较远的那一边，绕个大半圈，权当是锻炼了。今天晚了些，吴邪思索一二，还是选择了走近路。

没走多远吴邪就看见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个人。这么冷的天儿，流浪汉都不睡长椅了，竟然还有人坐在这儿。吴邪隐约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，走近了借着昏暗的路灯才稍稍看清了些。

吴邪本以为他们的缘分在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彻底结束了。

5.

叶修还是低估了那一支烟的威力，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的，湖边风大，吹得他直哆嗦，脑袋里像是装了一团浆糊。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睡过去时，突然被轻轻拍了两下。

叶修猛地惊醒，转头看过去，看清是吴邪的那一刻又松懈下来，懒洋洋地躺回去：“是你啊叔。”

“大晚上的你不回家在这儿干啥呢？”吴邪按着少年清瘦的肩膀，对他的反应有些疑惑。

“嗯，我…在思考人生。”叶修看着湖面做出一副深沉的样子。

吴邪盯着他，终于琢磨过味儿来：“你该不是离家出走吧？”

“……”叶修没说话。这个反应坐实了吴邪的猜想。纠结了一会儿他还是想着既然管了这个闲事儿，干脆就管到底了。

“先上我那儿去吧，你在这儿坐一晚上明天就能上头条了。”吴邪说着，看着叶修有些警惕的目光笑了，把因为懒得戴拎在手里的围巾绕在了他脖子上：“放心，不会卖了你的，你还没个假古董值钱呢。”

6.

叶修就这么进了吴邪家的门。吴邪还没忘记打包了两份炒饭和烤肉串儿。叶修白天都呆在他店里了，看他这么凄惨的模样，多半也是一天没吃东西。叶修也不客气，就坐那儿开始扒饭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吴邪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，终于想起来问这个问题。

“…叶秋”

“身份证我看看。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……”

空气突然安静下来，吴邪一只手掀开了易拉罐拉环，坐下开始吃饭。

叶修抬头，看着吴邪若无其事的表情，突然道：“你不在会想明天就把我丢到警察局吧？”

“不然呢？我可是良民，收留黑户是犯法的。”吴邪面不改色地喝着啤酒配烤串。

“你不是也卖假古董来着。”叶修对他口中的良民表示质疑。

“小朋友，你要知道，卖假古董不犯法，把假的说成真的才犯法。你叔我这么坦荡荡，什么时候骗过人了？”吴邪笑了。

“……”叶修不说话了，低头一边继续吃一边思考要怎么离开。

吴邪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，过了一会儿又道：“你想先住我这里也行，不过你得睡沙发。”

不睡马路都已经是叶修的最高要求了，他点头应下。

7.

事实上叶修不但有了地方睡，还有吃有喝。

吴邪完全不问关于他的问题，根本就像是养着当消遣。叶修也发现他其实并不经常去店里，店里有个伙计，吴邪偶尔有事才会过去看看，像上次那样整天呆在店里更是少之又少。

叶修能感觉到这个男人不着调，但没有恶意。从初见开始这莫名的信任感让他跟着吴邪回了家。

“你为什么帮我？”那天中午他吃着吴邪点的外卖，终于问了出来。

吴邪似乎挺忙，吃饭时还一直盯着手机，头也不抬地回答道：“小孩子别问那么多。

“我不小了。”叶修不满地皱皱眉。

“等你能养活自己的时候再说这句话吧。”吴邪笑了一下，转头看了他一眼。

无法言说的，他总觉得叶修的身影似乎和另一个少年重叠起来。



8.

吴邪起身从冰箱翻出来一块包装精致的蛋糕，放在叶修面前，随口问道：“你会做什么？”

叶修想了想，特别认真地回答他：“打游戏”

“……”得，还是个网瘾少年。吴邪道：“你能靠这个吃饭啊？”

“怎么不能？游戏里卖卖装备也是能赚钱的。”

“那你的钱呢。”吴邪一笑，直击要害，说着又扒拉出一个小叉子一起放在他面前。

“创业前期都是要亏一亏的，我总有一天要连本带利赚回来的。”叶修看起来满不在乎，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，随即脸色就变了。

“我……”叶修硬是憋着没把那句话骂出来，艰难地咽下去，惨白着脸看吴邪：“你怎么不早说是榴莲味的？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，王盟带过来的。”吴邪无辜地耸耸肩，他只是想着小孩子大抵都喜欢这玩意儿。哪知道这么巧踩了雷。他接过叶修手里的叉子尝了一口：“还不错。”

9.

叶修没有身份证，连出去打工都不行。吴邪家里也没有电脑，他只能整天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，还隔一会儿换个姿势，像被抽了骨头，怎么坐怎么难受。

吴邪看不下去，某天终于走到他面前，扔下一把钥匙和一沓现金。“打游戏去吧你，我这几天要出趟远门，你自己呆家里。”

叶修懒懒散散地躺着，抬头看他，眨眨眼：“就这么放心我？”

“你觉得你能给我折腾出多大动静？”吴邪笑着反问他。

叶修闭了嘴，吴邪看看他，走了。叶修独自在客厅发了会儿呆，回过神来，很没骨气地爬起来去了网吧。

好久没摸键盘的手终于得到了满足，子夜过半，叶修神清气爽地回来了。不料刚进门，就听到客厅的座机不要命地响着。

叶修走过去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拿起听筒：“您好？”

“是我。”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。叶修松了口气，往沙发上一瘫：“什么事啊叔。”

“你刚回来？”吴邪的声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，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却又笑了。“没事，就问问你有没有饿死，我还有事，先挂了。”

“……”叶修茫然地看着响着忙音的听筒，莫名其妙地扣上，想了想，溜达进厨房找吃的。

那边，吴邪挂了电话，脸上的笑容还没收起来，正好让边上的解雨臣看到了，探了个脑袋过来：“他们应该还没盯上那边，怎么，你还金屋藏娇呢？”

“养了条小狗，看家。”吴邪摆摆手随口答着，很快拨出第二个电话。

10.

吴邪这一走快一个月，除了第一天晚上的一个电话，再没有任何消息。叶修倒是过得挺滋润的，天天往网吧跑，饿了就叫外卖，吴邪留给他的钱再耗一个月都不是问题。

他开始在游戏里做点小本生意，帮人练练级卖卖装备，说实话，没有身份证还真的挺麻烦的。

杭州的初雪落下来那天，吴邪回来了。一夜之间的降温太厉害，硬是冷得叶修没出门，开了空调裹着毯子在沙发上窝了一天。

晚上听到敲门声，赤着脚就溜达过去了，刚开门，一阵穿透骨髓的寒风拍到叶修脸上。下一秒，门被猛地关上，只剩下吴邪一个人站在门外。

一分钟后，叶修再次打开门。身上披着件吴邪的风衣，一看就是随手抓过来的。把自己紧紧裹成一团，看起来还有些狼狈。

“怎么跟做贼似的。”吴邪有点好笑。

“你不冷吗？”叶修瞅瞅他单薄的外衣，竟然还是秋装。

“废话，冷死了，快让老子进去！”

11.

吴邪这十几天来头一次好好洗了个澡，擦着滴水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，就看到叶修抱着一大团被子走出卧室。

“站住。”

叶修乖乖停下脚步。

“上哪去？”

“睡觉。”叶修吸了吸鼻子。

“回来，就在这将就着吧，我过两天就走了。”吴邪坐到床上随意的擦着头发。

“哦。”叶修踩着拖鞋又回了床上，被子一扔把自己丢到床上。

叶修心情有些复杂。虽说和吴邪是在同一屋住了那么两个月，但睡到同一张床上还是第一次。

吴邪只穿了一条白色的浴袍，叶修侧头看向他，打火机和香烟放在床头柜上，主人看起来没有要动它们的意思。

两人沉默着，气氛有些微妙。吴邪回来时身上带着一股夹杂着泥土腥气的血腥味，叶修隐约猜到了些什么

“这次什么时候回来？”叶修忽然道。

“快的话一个月。”吴邪回答。他倒是没有刻意对这个少年隐瞒什么，只是也没有主动提起过。

叶修点点头，没再继续追问。事实上他闻到了吴邪回来时身上那股夹杂着血腥味的泥土气息，隐约能猜到对方似乎不仅仅是个古董商那么简单。但每个人都有秘密，叶修选择了保持沉默。

“你很聪明，为什么不读书？”吴邪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，忽然道。

叶修愣了一下。倒是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，他确实直到离家之前在学校里成绩都还不错，属于在老师眼里和“叛逆”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的好学生。

“因为值得。”叶修说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“我有更值得赌上后半生去做的事情。”

“走不同的路会很苦。人是很容易变的，你的前半生才刚开始，拿什么赌后半生？”吴邪轻笑了一下。

“我选的路，任何结果我都接受。至于会不会变，时间会证明的。”叶修也笑，笑得坦然。

吴邪不再说话了。这个少年早已看透了前路坎坷，他依然骄傲地踏上征途，根本无需旁人指点。他沉默着宣战，淡然下暗藏着决绝。

有些人是生来带着光的。吴邪再一次认识到这句话。



12.

“我遇到了一个人。”那天叶修在电话里含糊着说。不知道什么时候起，他开始习惯在吴邪不在的日子里对对方随口聊起自己遇到的事。

叶修最近在网吧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，与他年纪相仿，在此之前叶修几乎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人。

对方还带着个妹妹，叶修看得出她也是打电竞的好苗子，这对兄妹俩都有一双神赐的手。

“叔，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。”叶修絮叨了一会儿，忽然抱怨道。

“我叫王盟明天过去一趟。”吴邪声音里带着笑，他这次出来得急，没像往常一样在桌上留下一沓现金。仔细一想这倒也是叶修第一次开口跟他要。

“喔。”叶修应了一声。其实他现在游戏里的生意做起来了，应付自己温饱还是没问题的。他只是想提醒一下吴邪很久没有回来了，他想见见他。

“我就快回去了。”吴邪在电话里最后说了一句，就急匆匆挂断了。

叶修放下电话，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算去洗澡，手机却忽然响了一下。



-

苏沐秋：刚刚捞了一笔大的，出来哥请你吃烧烤(´〜‘*)



叶修看着手机屏幕，翘了翘嘴角，回卧室去换衣服。

-

叶秋：等着，哥马上到。



13.

其实最开始，谁也没想到这段微妙的关系会持续下来。他们仍然是聚少离多，吴邪出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，到后来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回。

吴邪有几个月没有回来了，这是他离开最久的一次。期间只是偶尔打电话到家里，叶修才能知道他还安好。叶修其实也不常住在那间小公寓里了，但吴邪总在固定的时间打，于是每一次叶修都会接到。

吴邪的心情也是复杂的，他在沙漠深处每天看着另一个少年痛苦着，精神濒临崩溃，总会没由来地心慌。那些夜晚他就会往家里的座机打电话，听听另一个世界里的少年的声音。

叶修会跟他聊最近遇到的事，吴邪听得出来他真的很有想法，正在一步一步地走着自己的路。也许有一天他真的能触摸到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也说不定。

吴邪总是能因为他的声音让心绪渐渐静下来。他挂了电话，从巨石顶上跳下来，转头看了一眼，走到浑身带血的少年身边把止血绷带扔给他。

他知道这很残忍，但他没得选，有些人的命运注定生来就不同。

“这鬼地方居然真的有信号？”黎簇看了他一眼。咬着牙潦草上了点药，缠上绷带。

“上面有一点，我发了定位，就看你能不能撑到救援队过来了。”吴邪在他旁边的石墩一屁股坐下就掏出烟来抽。

“不然你把我包成木乃伊吧，那样我说不定还能再睡个几千年。”黎簇看着又一次被鲜血染红的绷带喃喃地说着，大量失血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生命的逐渐流逝。

吴邪瞥了他一眼，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。

“别说胡话，你得活着知道吗。”

14.

吴邪终于走出沙漠是在秋天。他记得他离开时还是初夏，如今杭州已经落叶满城。

他第一件事就是回了自己西湖边的小公寓。久违地推开家门，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烟味就扑面而来。

少年蜷缩在沙发上安静地睡着，只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，旁边是座机电话。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，烟味在屋子里久久散不去。

叶修知道吴邪烟瘾很大，但是吴邪从来不在他面前抽烟，于是叶修也像是在履行着什么约定，从他们初见那次之后就再也没碰过这玩意儿。

吴邪打开暖光的壁灯，走到他身边，叶修像是忽然被惊醒，间睁开了眼睛。从吴邪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布满的红血丝。

“叔。”叶修看着他，似乎还恍惚在梦里，哑着嗓子开口：“你回来了。”

“嗯。”吴邪在他身边坐下。

“还走吗？”

“不走了。”

叶修怔怔地和他对视，忽然就红了眼眶。他从15岁离家后就习惯了独当一面，即使是今天他接到噩耗，也只是坐在沙发上一根根地抽烟，直到喉咙嘶哑，疼得像用刀子刮过。

但从吴邪出现开始，他所有的坚强倔强一瞬间在这个男人面前被击碎。

吴邪什么都没有问，只是伸出手把少年按进自己怀里，安抚一般轻拍着他的背。

“为什么是他？”好一会儿，叶修哽咽着开口。

吴邪低头看到他柔软的发梢，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朝家里打电话，那时的少年意气风发，在那头嚣张地笑着，他说：“叔，我要签约了，以后我养你。”

而现在，叶修在他面前露出从未有过的迷茫与无助，有晶莹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，他抓着吴邪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，却压抑不住颤抖，他一次次地问：“为什么偏偏是他？”

叶修不愿相信现实真的那么无情，那个少年本该有比他更长更远的路。

他不甘心，他永远意难平。



15.

遇到吴邪的第三个冬天，杭州飘了一场大雪。

后来吴邪才知道，那个叶修常常在电话里提到的名为苏沐秋的少年，在那一天因为车祸去世。

天才陨落，总是令人扼腕叹息的。

那天之后他偶尔会看到叶修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发呆。吴邪并不热衷于当人生导师，他也是这么过来的，他更清楚有些路到底是要亲自走一遭才会明白。

吴邪倒是真的没有再走了，这几个月的时间都住在小公寓里，偶尔到古董店里坐坐，在有阳光的下午泡上一壶茶。

日子久了，偶尔吴邪也会恍惚，仿佛什么都还未发生，他也从未遇见过那个已经消失很久的人。

吴邪不知道其实叶修只有在他回来时才会在家里住，而其他更多时候吃住都在网吧。对于叶修来说一个人的时候住哪里并没有什么区别。

晚上吴邪从浴室出来，看到叶修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手发呆。

“看什么呢，看出金子来了？”吴邪走过去坐下。

叶修抬头看他，想起今天陶轩对他说的话，忽然笑了，带着那么一点骄傲：“叔你知道吗，这双手现在可值钱了。”
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吴邪总觉得这么多年过去，叶修身上那种他们初见时的孩子气依然没有褪去。

少年的手指白皙，骨节分明，这双手正在创造奇迹。

吴邪看了一会儿，忽然道：“我以前有一个朋友，也有一双很厉害的手。”

那双手也是像这样的修长，不同的是二指奇长，轻易可以颠倒众生。它们生生刻在吴邪的记忆里。

“嗯？”叶修来了点兴趣，看向他。吴邪却没有再说下去。

尽管表面再怎么云淡风轻，吴邪还是清楚叶修受了不小的冲击——从每天夜里对方不住地往自己怀里蹭就能看出来。

这种感觉吴邪倒是很清楚，那时他也常常午夜梦回时被惊醒，却没有人像现在这样守着他。



16.

其实叶修享受着这样的，没有人打扰的日子。

于是吴邪像是多了一条小尾巴。做饭要靠在门框上看着，洗碗要跟过来凑热闹，连偶尔去古董店里叶修也会跟着去，然后像老年人养生一样搬个躺椅坐在店外头晒太阳。

“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粘人呢。”吴邪推了推骚包的金丝眼镜，看向他。

“那是你不够了解我。”叶修把盖在脸上的杂志扯下来，笑着侧头回望。

浅金色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，勾勒出男人的轮廓。叶修一瞬间失了神，他张张嘴，却终究无言。

吴邪跟他扯皮了两句，又低头继续工作，没留意到叶修再也没移开的目光。



17.

某天早上，吴邪摸出来一张银行卡放在床头柜上，意思很明显。叶修瞥了一眼，猜也知道这里面不会少于六位数。

“我赚钱了。”叶修说。

“拿着吧，总会用得上。”吴邪没有要拿走的意思。

碰上这么个金主，叶修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运气好。

“你养我一辈子？”叶修眨眨眼，问他。

吴邪看着他，没有回答，叶修读懂了他的意思。

“那就不用了。”叶修苦笑了一下，对他道：“三年已经够长了，我都会还的。”

吴邪看着他，第一次意识到那个初见时的小小少年已经是个成年人了。

“你长大了。”吴邪说。

叶修没说话，过了一会儿，才忽然道：“你是不是要走了？”

他对吴邪的离开仿佛有着某种天然的感应力。吴邪一时无言，只能沉默着点点头。



18.

其实吴邪看得出那些朦胧的，暧昧的，如梦似幻的情愫。但他无法做出回应，只能一次次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

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可能。吴邪多走了二十年的路，就注定他们要过上完全不同的人生。

吴邪走的那天是阳春三月，天地都是一片生机，离别却无处不在上演。

叶修靠在墙上，看着吴邪进进出出收拾行李，突然道：“叔，等我退役了，就回来帮你看店还债。”

“你和王盟抢饭碗，他得跟你急。”吴邪呵呵笑了一下，把登山包仔细扣上。

“叔。”好一会儿，叶修又叫了一声。吴邪抬头看向他。

“还回来吗？”叶修问。

“可能要很久。”吴邪说了实话。他要到雪山深处等一个也许不会再回来的人。

叶修点点头，说：“我明天搬去俱乐部。”

“还回来吗？”吴邪问了同一个问题。

“不了吧。”叶修垂着眼，没由来地烦躁，忽然很想抽烟。

吴邪点点头，走到他跟前，手搭在叶修肩上重重按了一下。

19.

叶修第二天用防尘布把所有的家具罩了起来，他把钥匙留在茶几上，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住了三年的地方。

这是他心底第二个可以称为“家”的地方，但此时已经失去了意义。

叶修往墙上一靠，深深吐了一口气。眨眨眼，眼角干涩。

他亲眼见着一个个在他生命中占据着重要位置的人离开，却不得不学着放下。

太痛，痛心断肠，可他留不住。

吴邪只留给他一个孑然的背影，他不知道吴邪要去哪里，他们早知对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，所以从未窥探过彼此的生活。

长路漫漫，不问归期。

0.

后来的后来，叶修闲时常常去西湖边散步。路过那家叫吴山居的古董店，总是忍不住走过去，站在门口点上一支烟，默默吸完，抖落那截长长的烟灰，然后离开。

他在期待什么？借着初冬的晨光，叶修向里看去，那个男人曾经工作的雕花木桌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，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。

叶修甚至能看到金色的尘土在空气中翻滚，再慢慢落下。那灰落在他们初遇的地方，像是落在他的记忆里，模糊难辨。

他们此生的缘分，大抵是到此为止了。